《異星入境》(Arrival) - 科幻外皮之下的人文精神骨幹

這部電影如果破梗就不好看了，所以沒看過電影的人，請速速離開吧。我個人非常喜愛這部電影，也看過一些觀眾的評論心得，看到不少人認為這部電影是"宿命論"，而我這篇文章主要就是在針對"宿命論"以及"自由意志"這部分來抒發一下自己的看法。

首先電影裡的時間觀念，正如同外星人的文字一樣，是一個圓圈的概念。這顯示出跟我們習慣的線性時間觀不同，圓是首尾相連的，既是開始也是結束，現在、過去、未來是同時存在的。用比喻來形容的話，線性時間觀就如同一條河流，奔流的水就似時間的流逝，而劇中的時間觀則似杯中的水，時間三態為一體存在，一覽無遺。又可以說線性時間觀像是一條直線，由不同時間排序的點組成有方向性的線，而電影的時間觀像是一個平面(畫布)，不同時間的事件是同時存在於畫布上的。

其二我們來談談時間悖論，時間悖論很常在有時空旅行情節的科幻電影中被討論。舉例來說，如果我來到未來，發現我打算投資的項目會讓我血本無歸，徹底破產流落街頭，所以我回到現在後放棄這項投資，改變了悲慘的未來。但如果我的未來一切光明，那投資失敗的慘況根本沒發生過，那過去的我又怎麼可能預見這個不幸的未來呢？兩者之間是矛盾的。另一個常見拿來解釋時間悖論的例子則是，某人回到過去殺死祖父，那如果祖父被殺死了，某人將不會出生，自然更不可殺死祖父，這是矛盾的。

現在我們再來談宿命論，依照時間悖論的規則，女主角如果改變了未來，那麼就會產生矛盾，因此這些未來都是必然會發生的。站在時間悖論與圓的時間觀這兩個理論基礎上來說，一切的事件早就已經存在好了，我們只是照著劇本走罷了。說是宿命論倒也不為過，而我想探討的點在於，在宿命之下，人類是否能夠自由選擇？我們對於未來還有自由意志嗎？一些觀眾認為，因為未來必然發生，女主角最終只能臣服於宿命之下，他沒有選擇的權力，所以相當令人同情。我個人對此倒是持相反的意見，身為文組生，艱深的物理學理論我不懂，難以用物理學來解釋時間概念。不過即使沒有讀過物理學中對時間概念的討論，這部電影的時間論述與自由意志論，對我來說依舊不算是太過新穎的概念，在個人腦補下，我一直聯想到基督教中上帝的時間觀，所以關於自由意志的討論，我會連帶提一下基督教中的觀念。

人類覺得時間是線性的，但是時間對於上帝則非如此，上帝可以同時看到現在、過去、未來。女主角熟悉外星文字後，感覺有點類似上帝，但是他沒有上帝那麼全知全能就是了，他仍有限制。大家以前念書時都學過歐洲宗教改革，都知道預選說。馬丁路德為了打擊教會用贖罪券斂財的陋習，因而提出了每個人出生時早就注定了會不會上天堂，命運是註定的"預選說"。這種注定論調，很容易陷入"反正都註定會不會上天堂了，那我努不努力都沒差"的想法中，但事實上預選說並非消極的，相反地預選說非常強調人類的自由意志，很看重人類的積極作為。上帝之所以可以預選，是因為上帝可以同時看到現在、過去、未來，你未來的行為是善是惡，上帝早就看到了，所以在你出生時上帝就知道了你的一輩子，他以此來決定你能不能上天堂。所以相較於天主教徒告解一下，還是可以上天堂的，新教徒的壓力可是非常大，他們很怕自己踏錯一步，天堂的們就關了。這中間的選擇，你要當好人，還是當壞人，還是人類的自由意志，上帝只是看到了你的未來。

但是基督教的理論仍是建基於"人類無法知曉未來"的這個前提上，例如我的性格使我做出某件事，某個決定，最後導致不好的後果。但是如果能夠知曉未來，我的理性應該會讓我趨吉避凶，我就會改變未來。而這一點恰好是"時間悖論"的內容。所以問題就是，如果能夠預知未來的話，且未來不能打破(依照時間悖論的理論來說)，那麼人類是否還有自由意志呢？ 假設一個基督徒已經看到自己會殺人而不會上天堂了，身為一個好基督徒或是理性的人，他不是應該會選擇改變未來嗎，如果未來無法改變，那是不是代表了他失去了選擇權？


電影中女主角恰好正擁有了透視時間的能力，他喪失了選擇權了嗎？ 這是我看完電影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。想通之後我認為沒有，就像前面我說的，女主角終究不是像上帝一樣全知全能，他所能預知到的未來，都是他會選擇去做的。他如果會選擇不做的未來，那個未來他就不會看到，因為會破壞了時間悖論。這也是為什麼電影會用一個圈來代表時間，這是電影中極度重要的核心概念。圓圈的開始與結束是並存的、是相連的、是共生的概念，只有相生沒有相剋。所以必須以共存的觀念去看待，對女主角來說這一切都是並存的。所以女主角終究還是有選擇權的，這是他的宿命，但也是他個人的選擇，彼此不衝突。我不知道編劇或是原著作者是否有宗教信仰，不過可以看的出來電影呈現的結果其實還是無法徹底撼動宗教觀念，看來人只要有侷限性的一天，宗教就依然可以存在，科學也未必與宗教是全然對立的。(BTW 我不是教徒，只是剛好有聯想而已，相較於東亞的儒家文化，西方文明世界是基督教文明，我覺得是有一些討論空間的XD)

關於孩子的部分，很多人討論的點在於明知孩子會因病過世，還生下小孩這部分上，如果不生孩子，就可以避免將來的喪女之痛，或是認為這是女主角無法抵抗的宿命，他不想生還是必須生。但依照圓的概念，現在與未來是並存的，所以跟我們線性時間觀下，生了孩子後才會愛上孩子的情感不同，女主角在孩子還沒出生前，他就深愛著自己的孩子了。所以討論生下孩子，最後孩子會死掉是線性時間觀下的概念，在圓的概念下你沒有將小孩生下來亦是一種喪子之痛。看完電影，我覺得女主角是痛苦又勇敢的，預知這件事無法減輕他獲知惡耗當下的感受，電影中有女主角聽到女兒生病後難受崩潰的鏡頭，但是他勇敢地接納了自己的未來，也因為早就預知了未來，所以他更珍惜跟女兒相處的每一分鐘。而超越時間的母愛，對我來說是很感人的。

電影關於時間線的闡述，也發人省思結果論。當然結果的好壞是重要的，但中間的過程是否就毫無意義了呢？即使我們知道自己的生命將會如何地結束，但是中間該如何過自己的人生，想要享受什麼？打算努力甚麼？最後心中感受了甚麼？依然是個人的抉擇。此外很多人認為命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，人類才是掌控一切者，但仔細想想這個想法，會不會太過托大了？很多人覺得自己可以打破命運，但是你怎麼知道你的行為是不是被包含在其中呢？說不定我們的宇宙正如同電影的概念般，未來的一切是註定好的，但不代表人沒有選擇權，只是某種更高的存在已經知道我們會做出哪些行為了。宿命論不一定就代表人沒有選擇權、代表了悲觀，或許只是讓人更謙卑與更釋懷。

電影關於語言學的部分，個人也覺得相當有趣，看電影時最讓我覺得趣味盎然地就是語言學的部份，但這篇限於篇幅與個人智識有限，就不寫心得了，僅分享一個我認為講解地滿不錯的影片分析給大家看看。該影片前段討論語言學，後面則是討論關於時間是否是客觀存在，個人覺得後半部的討論非常有趣，但是也很燒腦!!! (哲學家跟物理學家真的都很強，我小雞腦袋表示理解困難XD)